华商头条|散文《渭河滩上的记忆》
散文《渭河滩上的记忆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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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来源于作者:更声

散文《渭河滩上的记忆》

一、洪水与亡命之徒

七月的渭河滩,暴雨连下了整整三天。天昏地暗,雨水像决堤的河一样倾泻而下,小城里的胡同被雨水灌满,渭河滩的低洼处早已成了一片汪洋。老旧的茅草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,许多终于支撑不住,轰然倒塌,顷刻间成了一堆烂泥。

渭河老桥,还是解放前修建的。桥墩低,桥面窄,每年洪水季,河水都会逼近桥面。今年的水更大,泥黄的激流呼啸着撞击桥身,像是随时要把它吞没。

大雨中,有几个光着身子的汉子,浑身上下裹满了黄泥和雨水,在桥上亡命地捞着顺流而下的木头。这些木头是从上游冲下来的,有的是别人家被洪水冲毁的屋梁,有的是不知从哪儿漂来的老木。他们每拽上一根,脸上就露出狂喜的笑容,只能看到两只眼睛发亮,整个身子像是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的野兽。

他们是在赌命。洪水咆哮着,木头翻滚着,他们若是一个不小心,就会被激流卷走。可他们不在乎。生存就是一场豪赌,有时候,人连命都豁得出去,只为一点活下去的希望。

二、周大蛋的哭诉

雨停了,太阳终于露出了脸,胡同里的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家门,看着被雨水冲刷得狼藉不堪的街巷,心里五味杂陈。泥水渐渐退去,胡同口的王队长家门前,却围满了人,吵吵嚷嚷的声音响成一片。

“王队长是我儿子!他是我亲生儿子!他就得管我吃喝穿戴!”

人群中,一个年迈的老汉站在那里,头发花白,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。他就是周老汉,外号“周大蛋”。小时候得了病,落下了气蛋(疝气)后遗症,一直到老年,身子佝偻,走路带着点跛。

他是渭河滩最早的开荒者之一。解放前,他就来了这里,搭起茅草屋,开垦出几亩地,种些红薯玉米,日子虽然清苦,但总算能活下去。后来,他陆续把地租给别人种,自己收点租金,再后来,蔬菜生产队一点点把他的地给占了,连个说法也没有。

如今,他的房子被洪水泡塌了,他无家可归,便跑到王队长家里讨说法,大声嚷嚷着:“王队长是我儿子!我今天就住这儿了,哪有儿子不管老子的?”

王队长的儿子站出来,皱着眉头道:“你说我爸是你儿子?你姓周,我爸姓王,怎么可能?”

“你去问你爸!让他出来!”

人群里传来一阵哄笑声。人们都觉得周老汉是疯了,胡说八道。可他的眼神,却透着一股倔强,甚至是绝望。他的世界,早已被洪水和岁月吞噬,如今他只能死死抓住仅剩的救命稻草。

后来,王队长到底还是给了他一点补偿,这场闹剧才算平息。可人群散去后,胡同里却久久回荡着周老汉的喊声——“王队长是我儿子!他得管我!”

这喊声,像是一种挣扎,又像是一种控诉,飘荡在炙热的空气里,带着岁月的苍凉。

三、桃树与老汉的怒火

胡同口正对面,有一棵桃树。树不大,却年年挂果。桃子熟了,粉红色的果实挂满枝头,香气四溢,引得胡同里的孩子们眼馋不已。

这棵树是陈老汉的。他以前和老伴一起生活,日子虽然清苦,但也安稳。后来,老伴身体不好,被接到外地姑娘家去住,他便一个人守着这棵桃树,守着这条胡同,守着那些模糊的过往。

小时候,我们也偷过他的桃子。他看到我们摘,也只是眯着眼,张一只眼闭一只眼,从不吭声。可今年不一样了。

或许是老了,或许是心里积攒了太多的委屈,眼看着一群孩子又爬上树摘桃,他怒了。他做了一件惊人的事——他把一桶粪便泼在了桃树上。

粪臭四溢,桃树上的桃子再也没人敢摘了。孩子们捂着鼻子四散逃开,胡同里的人都笑了,笑陈老汉这个年纪了还这么较真。

可谁又能懂,他心里的孤独和愤怒呢?

四、棺材里的硬币与粮票

胡同西边,一个老人去世了。

他家孩子多,老大老二都有工作,在国营大厂上班,日子过得还算宽裕。丧事办得很隆重,亲朋好友都来了,白布裹着门楣,哀乐在院子里低低地回荡着。

我们几个小孩偷偷跑去看热闹,正好看到他们在钉棺材。

只见几个儿子站在棺材前,一把一把地抓起硬币,有五分的、两分的、一分的,撒进棺材里。随后,又拿出几张全国粮票、省粮票,也一并放进去。

我们看得一脸迷惑,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。

后来,有人低声说道:“这是老辈人的讲究,怕他到了那边没钱用,饿着。”

我们依旧不懂。可那一刻,我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难受。

一个人活了一辈子,到了最后,竟还要靠几张粮票、几枚硬币,去换取另一个世界的温饱。

五、渭河滩上的回声

岁月流转,胡同里的故事一幕幕地上演,又一幕幕地落幕。

如今,渭河滩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,老桥拆了,新桥修了,茅草屋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街道和新建的公园。人们在晨曦里跑步,在黄昏里散步,早已忘记了那些曾经在泥泞里挣扎的人,忘记了那些消失的故事。

可有时候,夜深人静,当我站在渭河边,听着风吹过滩地的声音,仿佛还能听见——

“倒尿——倒尿——”

“王队长是我儿子!”

“不要偷我的桃子!”

“给他带上几张粮票吧……”

那些声音,像是回声,又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,萦绕在这片土地上,久久不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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