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亲是农民,他个子矮小且身体瘦弱,一对大花眼嵌在瘦瘦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。我爷爷年仅四十六岁就突然撒手人寰,撂下奶奶、姑姑和年仅六岁的二爸。当时我父母结婚还不到一年,父亲考虑再三,最终只得放弃学业回家务农,来撑起这个家。好在母亲能吃苦,一家人勉强可维持生活。
父母生养了十个孩子,却只存活下四个。我们小时候都没有奶水吃,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,没有奶水,还要养活这么多孩子,艰辛无法想象。小时候,父亲常对我们说:“娃娃们可要好好读书了,书中有新衣服和白馍馍哩。”在父亲的坚持下,我们几个努力去读书。家境本来就贫寒,几个孩子上学又要花销,父母除了种地外,还养猪、羊、驴等牲畜。他常常感慨:“我养的猪呀羊呀,都送到你们学校里去喽!”
一年四季,父母都在不停地忙碌着。农忙时,每天太阳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,父亲就上山劳动了,一直到中午一点左右才回家。回来时他从不空着手,不是背着柴禾就是背一背青草,光着的膀子被绳子勒下两道深深的紫红色烙印,早被汗渍浸透的汗衫就像画上了云朵,看上去一团一团的。他的脸被一层细细的尘土遮盖着,脸颊两边留下一道道汗水流过的痕迹,干裂的嘴唇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,端起母亲准备好的饭汤,“咕噜——咕噜——”一碗汤就下了肚。接着拿起干的食物塞进嘴里,瘦小的脸颊被撑得圆鼓鼓的,高高的颧骨上下快速地蠕动着。吃完饭,父亲常斜靠在炕头的铺盖卷上,蜷缩着疲惫的身子,眼睛刚合上,就传出阵阵鼾声。半个小时左右,他一骨碌从炕上爬起,拿起小镢头走向羊圈,又去放羊了。
农闲时,父亲还会外出做一些贩卖牲口的买卖。为了多赚一点钱,他常去离我家百十华里的平凉倒卖牲口。每次去平凉回来都很晚,但父亲总会从肩上搭着的口袋里摸出香喷喷的油旋,或是松软香甜的蛋糕,看我们津津有味地吃着,脸上露出深情的笑容。直到看着我们把东西都吃光,父亲才对母亲说:“给我弄口吃的来。”
记得我十五岁那年,我家那眼有大石仓的老窑,后半部分突然塌了,我们一家人只好搬进隔壁一眼小窑里住。一天夜里,父亲郑重地对母亲说:“眼看娃娃们都长大了,咱们也该修两眼新窑了。”
我们村是有名的石板村,可父亲不会开石场,请石匠打石头又没有钱,于是就开始捡石头。不管他在外面干什么,回来时一定不忘背几块石头,哪怕是赶集回来也不例外。到了暑假或寒假,父亲就带着我们几个孩子,去河滩里捡洪水带下来的石头。记得那年腊月二十三,我们还在河滩里撬石头,手冻得又红又肿,父亲的手也不知被石头磨破了多少道口子,但他鼓励我们:“今天是今年最后一次搬石头了,搬完就能吃你妈妈擀的面了。”次年正月初一刚过,别人都串亲戚、赶红火,父亲又带着我们去搬石头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,经过大约两年的时间,我们搬够了修三眼新窑的石头。
父亲个性鲜明,喜怒哀乐是写在脸上的。记得父亲每次拿到我们的录取通知书时,他都会在离家老远的地方就大声喊着:“录取通知书来了!”当时我不太理解,觉得他的做法有些夸张,后来等我自己有了孩子,才慢慢理解了父亲。
记忆里,父亲每天都在起早贪黑地劳作着,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几个养大成人,并看着我们成家立业,他却突然病倒了,2015年的夏天,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